无障碍阅读| 微信| 国务院大督查|政务新媒体矩阵| 登录|注册

14万互助款失踪之谜

2022-05-26 16:53 转自审计署微信公众号

2010至2020年,内蒙某村党支部原书记牧仁涉嫌挪用扶贫互助资金。审计署太原特派办在对扶贫资金审计时发现了该问题。问题线索移送当地纪委监委后,牧仁受到留党察看2年处分。

扶贫互助款失踪10年,如何被发现追回?让我们沿着审计人的足迹将事实慢慢还原!

白条里的猫腻

“白条太多,账目太乱!”时隔两年,审计署太原特派办一级调研员黄秀华仍能清晰记得当时的审计情景。

时间拨回到2020年5月,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这个春天增添了几分凝重。审计署太原特派办刚开始现场审计,黄秀华就和同事张亚峰登上北上的列车,开启新年首次跨省审计。目的地是位于西北地区的内蒙某旗。该旗地处山脉向广阔沙地过渡的地段,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绝大多数,而且多是蒙古族。由于常年遭遇风沙侵袭,当地经济发展一度受到很大影响,扶贫互助资金成了助力老百姓脱贫致富的重要命脉。

作为主审,张亚峰根据现有资料和前期分析,发现该旗2011年启动扶贫互助社试点工作,先后投入380万元,在24个村成立扶贫互助社。由于各种原因,只剩下9家还在运营。

“我们先请这9家扶贫互助社提供会计凭证与银行流水,做个分析对比,看看情况。”黄秀华的想法得到审计组其他同志的赞同。

随着一家家互助社资料送来,会议室的东南角层层叠叠堆起一米多高。有的账本用绳子胡乱捆着,有的散乱凭证用夹子夹在一起,大小不一,形式多样。记账方式也是五花八门,很多就是一张白条,上面几句话,随便签个名字。

“都是白条怎么审?之前就听说,互助社管理乱,没想到基础数据这么差!”蒙古族姑娘托娅,是当地审计局派来协助工作的同志,也是审计小组的翻译。

看着一脸愁容的托娅,张亚峰却不着急。“扶贫审计遇到琐碎难题不可避免。账是村里财务记录,各家能力水平不一样,不规范也是可以预见的。”他思索片刻又说:“既然记账方式不一样,不如我们做个中间表,将账目统一。不过,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工作量呦。”

果真,一堆账本就让审计组忙碌了三天。不过,随着整理的深入,问题也逐渐显现。张亚峰在核对银行流水时发现,某村互助社提供的收支凭证显示,到2019年底账户资金应超过14万元,但资金流水显示年底余额仅为0.54万元。

“1万、0.5万、1.2万……”怕有遗漏,张亚峰又根据账目重新计算了一遍,“对不上,资金基本上不知去向!”

“账实不符吗?”听到张亚峰念叨,托娅顿时来了兴致,放下手头账本凑了过来。

“账目与银行流水对不上,可能是问题,但也可能是少了凭证,还不能确定”,张亚峰回答。

随即,几人又花了一番功夫进行了核对,发现问题远不止这些。除了该村互助社,另一个村也存在将近20万元的资金缺口。

“看来这些白条里面有道道。我们精力有限,就先从这两家入手,争取炸出一个口子!”黄秀华的意见再次形成共识。

谈话里的较量

黄秀华是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审计,从审几十年,大小项目参与过上百个,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。这次本来想直奔主题,给当事人来个措手不及,没想到遇到一个新问题。

次日上午,本来约好10点见面的村互助社社长牧仁却迟迟不露面,联系三次都说,就要来了,就要来了,就是不见人影。

快到晌午。托娅看了看窗外正浓的日头,抱怨道:“这都快到吃饭点了,咋还不来?”

“越拖越说明有问题,一会儿不要打草惊蛇,咱们只问基本情况不涉及主要问题。”别看张亚峰年龄不大,经验却很老到。

说话间,只见一个六十多岁,身材高大,一身蒙古族打扮的老汉走进院子。透过窗子,黄秀华看到,那个人步履平稳,神情自若,就像没事人儿一样。心里暗想,今天遇上对手了!

托娅通过照片认出牧仁,看着他慢悠悠的样子很是生气,“一看就是老江湖!”

谈话进行得并不顺利。牧仁不会说普通话,听也只能听懂一部分,交流都需要托娅翻译。

面对审计组提出的一些问题,他总是东拉西扯,避重就轻。托娅一遍遍解释,一遍遍翻译,他总是听东说西,看似很配合,实则“打太极”。

经过三番五次追问,他才拍拍脑袋,表示恍然大悟。然后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借款白条,说钱被村里的滕格汉借走看病了,他得了癌症,因为不是正常借款业务,就没有记账。

一切看似漫不经心,实则早有准备。“得了癌症借款,需要大费周章的现在才把借条拿出来吗?”黄秀华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,随即给了张亚峰一个眼神。凭着多次合作,他们之间有充分的默契。

这边黄秀华继续询问平时记账程序以及互助社运营管理方面的问题。那边张亚峰在电脑上迅速根据前期采集的医保报销数据进行检索。

数据显示,借款的滕格汉仅有高血压一些慢性病的诊疗记录,并无癌症治疗记录。“这其中肯定有诈!”张亚峰不作声地对黄秀华摇了摇头。“只是例行了解一下情况,谢谢配合”,为了不打草惊蛇,黄秀华又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,便让牧仁离去。

望着牧仁渐渐远去的背影,黄秀华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。

借条里的谎言

借款、白条是不是真的?为什么和当事人的记录不一致?他们决定去探个究竟,延伸核实互助社的财务数据,锁定外围证据。

次日一早,审计组一行便出发了。从县城到村里,一百多公里路程需要两个多小时。一上车,他们就开始分工,张亚峰拿出昨晚提前拟定好的走访人员名单分发给审计组其他成员。

“重点了解借条和白条里的情况。这20多户名单是根据互助社账目找到的借款人员,里面去掉与互助社管理人员有亲属关系的人,其他都是我们走访的重点。”

这个村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族村落,地域广阔,居住分散,许多农牧民都是在自家牧场或耕地中间建房而居,与邻居相隔常在1公里左右。

审计组一行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一座小山坡,绕到牧场后面的一户人家,主人正在房前晒谷子。“老乡有没有听说过扶贫互助资金?”说明了来意,黄秀华微笑地问。

怕老乡听不懂,托娅又用蒙语翻译了一遍。老乡茫然地摇摇头,表示没听说啥时建的互助社,更没有借过钱。

“这就奇怪了,明明账簿上有借款字据,怎么说没有听过互助社呐?”托娅疑惑地自语。

“两种可能,要么老乡在说谎,要么借条是假的。咱们再去核实一下其他人员。”张亚峰有些生气,“如果账目是捏造的,那问题就严重了!”

在一块玉米地里,审计组又找到了名单上另外一户借款人,得到同样答案:没听说过互助社,没有借过钱。

一户、两户、三户……二十户,审计组越核对心越凉,越核对越生气。

“胆子也太大了,竟然能冒出来这么多假借条。”特别是,看着走访的几家农户,家家都不富裕,审计人更是愤愤然。互助资金本是互相帮助的救命钱、帮助老百姓发展的救济款,体现着政府的关怀,包含着相互的信任,竟然被人冒领。

“真实资料在哪儿,扶贫资金究竟被干了什么?必须要弄清楚。”黄秀华说。核实完20多户已经是下午3点多,他们顾不上吃饭,急忙前往村委会找到在凭证上签章的图会计。

图会计是个60多岁的老者,黝黑干瘦,面对审计组的突然到来显得有些紧张。为了缓解气氛,黄秀华与他拉起了家常。

“家里几口人?”“今年收成还行吧?”“平日里村委会工作多不多?”慢慢间,图会计放松许多,交流也变得顺畅起来。见时机成熟,他们便拿出几张借据,直奔主题。

“我只是帮牧仁抄写登记一些票据,业务真不真实我也不知道。”看到上面印着自己的印章和签名,图会计辩解道。

“做假账要承担法律责任,你要如实地向我们反映情况。”审计组同志一再告诉他。

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僵持,图会计见不能自圆其说,最终承认,“镇财政所所长乌格为牧仁编过合作社的账目,你们手里的账就是他做的。”没想到顺藤摸瓜,又扯出一条更有价值的线索。

审计组决定乘胜追击,去找财政所所长乌格。当时,已经临近傍晚,忙碌一天的审计人员没有一点疲劳感,倒是满满的紧张和兴奋,因为真相越来越近。

赶到财政所时已是深夜。这个时候审计组找到自己谈话,乌格感觉事情已经败露,面对审计组拿出的事实证据,他没有狡辩,一脸悔恨。主动承认自己因为与牧仁认识多年,交情颇深,拗不过他再三请求,帮他编制了一套虚假信息应付审计检查。

至此,牧仁编造虚假会计资料的问题已基本清晰,回到酒店驻地已是深夜。忙碌一天的审计人员终于吃上了午饭和晚饭,一桶泡面、一根火腿肠、一包榨菜。吃饭间,他们达成一致:直面牧仁。

午夜里的突破

翌日清晨,审计组要求与牧仁第二次谈话。

牧仁依然迟迟不露面。不过,这一次审计组早有心理准备,再三催促仍不见人影,便与镇里负责人打了电话。下午四点多,牧仁终于出现在审计组的办公室。

“我们查了互助社的账目,上面的单据经过核实,农户都没有借款,你解释一下。”由于掌握证据充足,黄秀华选择了开门见山。托娅翻译后,牧仁依然淡定自若,表示自己是冤枉的,但就是不解释。

“我们和乌所长谈过了,希望你能如实说明情况。”牧仁一愣,淡定的神情中出现一丝慌乱,但仅仅是一闪而过。他可能没想到审计组会找到乌格。但又抱有侥幸心理,认为他们之间是好朋友,不会揭发他的问题。于是,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,装作听不懂,避而不谈实质性问题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时针指向晚上八点钟。“互助资金是给老百姓发展产业的,你却弄一套假账糊弄检查,怎么对得起他们。”四个多小时过去了,见牧仁就是不松口,黄秀华有些激动,怒斥道。

随即,黄秀华感觉自己有些失态,有些着急,便走出办公室。五月的西北,夜风依然很凉,吹在脸上让她冷静了许多。她重新整理了思绪,打算换一种谈话方式。

“我们审计不会针对个人,谈话也只是例行正常的程序……”黄秀华向牧仁解释了审计工作,与他谈起了家庭,谈起了工作,谈起了生活近况,之后又引入正题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。

一套组合拳下来,牧仁没有了以往的从容自若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深深的皱纹流了下来。

午夜,他终于选择了配合,将一张写有13个人的真实借款名单交到审计组手中,同时弱弱地问了一句:“我会坐牢吗?”

真相终于大白:原来自互助社成立起,村里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,牧仁就将15万元从账上取出,仅仅将其中的3.9万元借给了十几户牧民,其他都被自己挪作了他用,加上后期农牧民归还的3.3万元借款,牧仁共挪用互助社资金14余万元。

由于缺乏监管,将近10年竟然没有被发现。据牧仁事后交代,每逢得知要来检查,他就编制一些虚假借贷记录,将资金暂时归还账上,待检查过后再继续无偿使用,一直延续至今。

很快,审计组完善了审计链条,锁定了牧仁长期挪用扶贫资金的关键证据,将相关线索移送到当地纪检监察机关。与此同时,另外一起问题线索也被移交处理。

根据审计建议,当地政府吸取教训,加强整改,注销了不具备运营条件的互助社,将收回的190余万元财政扶贫资金投入到商业银行,作为小额扶贫贷款准备金,给予贫困群众便利的金融扶持,又通过贴息进一步降低了群众负担。

又是一年春来到,草原的草儿已经返青,不时有野兔在草地上穿梭,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。某旗,刚刚陪着两个孩子玩耍的牧民长峰走进牛棚添加饲料。他说,去年申请了五万元小额扶贫贷款,加上自己的存款,购买了20多头牛犊,相信今年会有一个好收成。

让他受益的,正是这次扶贫资金审计。跟进到脱贫攻坚、乡村振兴的“最后一公里”,是审计人的为民情怀和不懈追求。(文中人员、地名均为化名)

 已阅 0  打印   关闭